在一个抛弃神的社会中,美国教会如何趑趄难进
基督邮报的“离开基督教”系列文章旨在探究为何如此多的美国人拒绝他们生长于斯的信仰。在这八篇文章中,我们将刊载见证并观察潮流趋势、教会的失败以及基督徒们如何回应质疑他们信仰的人。这是第3部分。点击这里阅读本文第1、2、3、5、6、7a、7b、8部分。
“你怀念自己是基督徒的日子吗?”
“不,”安东尼·皮恩(Anthony Pinn)淡然回答。
这位德州休斯顿莱斯大学(Rice University)人文学科安努斯·库仑·阿诺德(Agnes Cullen Arnold)教席的教授在继续回答前略略停顿了一下。
“不怀念,因为不再成为基督徒并不意味着我没有礼仪,没有社群,不意味着我没有人际交往或者没有敬畏之感。我继续保有敬畏之感,但是世俗的那种。我走在外面,我为美丽所震撼。我甚至从进化论的角度来思考生命,而且这创造了一种我们竟然身居此处的敬畏感。”他在9月底的一个午后对基督邮报表示。
从还是孩子时候,他母亲就带他去教堂,然后最后成为非裔卫理圣公会的牧师,55岁皮恩还是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在人文主义中寻到平安。他作为信徒的人生已经结束,他说,因为他的结论就是神不存在。
“我是不相信的人,认定任何超自然的说法,什么上帝啊诸神啊,天使啊魔鬼啊都不存在的人,超自然的都这样。我的思维基于物质的状况,让这一切都对我们成为可能。我的主要义务和责任就是在人类历史的背景下培养人。”他解释到。
皮恩放弃信仰的过程发生在1990年代早期,那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非灵光一现的时刻。
“在纽约读大学的时候,我在布鲁克林一家教会工作。我很年轻就开始教牧生涯了。本科的时候,我在桥街AME教会(Bridge Street AME Church)服务青少年的牧师,当时有许多我所认定、我被教导的有神论,尤其是基督教信仰,与我所经历的事情相矛盾。”他说。
“我越来越难以根据世界形势和世界需要来确定自己的信仰立场,我似乎在回答教堂里的人没有问过的问题,并回避对他们来说真正重要的问题。所以我开始对自己在基督教事工中的角色感到不舒服。”
“我最初的想法是重新思考我的神学,重新思考我的事工。我拿着社会学学士学位离开了哥伦比亚大学,去了哈佛神学院,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很难使自己的信仰与人类的需要相调和。”皮恩说。
“面对世界上人类的苦难,你能对上帝说些什么呢?在人类的苦难中,我越来越难以对上帝做出正面的评价。围绕着我的教会和教会家庭的苦难。”
为了寻找答案,皮恩在哈佛大学攻读了宗教学的研究生课程,他觉得不得不做出决定。
“我决定不再相信上帝了。我不是基督徒。我甚至不再是一个有神论者了。所以我联系了我工作过的教堂的牧师,表示我不会再回来了。我联系了我的教会官员,表示我想放弃我的圣职,我离开了教会,离开了有神论,”他说。
皮恩没有等着看他的教会的反应,也不在乎领袖们对他的决定有什么看法。
和皮恩一样,近几十年来,数百万曾经是坚定基督徒的美国人越来越多地脱离他们的宗教,教会一直在与文化变迁作斗争,在这种变迁中没有绝对的答案。
10月时,皮尤(Pew)研究中心的一项研究指出,只有65%的美国人现在自认是基督徒,而那些自认在信仰上无所隶属者——包括无神论者、不可知论者和那些不信任何宗教的人——膨胀到26%的人口。美国基督教徒人数与10年前的普通人口相比,下降了12%。这种下降在多个人口统计数据中都可以看到,但在年轻人中尤为明显。
公共宗教研究所(Public Religion Research Institute)的研究在2016年进行的为什么美国人离开宗教的研究表明,越来越多美国成年人加入无宗教信仰者的行列,并表示,该人群“由大批离开所成长宗教身份之人“而壮大。今天的美国年轻人比老年人更有可能在没有宗教身份的环境中长大。
约书亚·哈里斯(Joshua Harris)原本是生命之约教会(Covenant Life Church)的牧师,他是马里兰州盖瑟斯堡主权恩典事工(Sovereign Grace Ministries)的创始人,也是基督教风靡一时的著作I Kissed Dating Goodbye(暂译为“不再约会”)的作者,在他今年夏天宣布放弃基督教并结束婚姻之际,这日益严峻的问题成为讨论的主要话题。在著名的基督教礼拜音乐创作人、为新颂礼拜、新颂联合教会填词的马蒂·桑普森(Marty Sampson)宣布自己信仰“危如累卵”时,这讨论愈演愈烈。
生命之约临时主任牧师凯文·罗杰斯(Kevin Rogers)在哈里斯发布声明后致信给教会说,这是很棘手的问题,但圣经对基督徒们的离开是有回应的。
“这一消息并不只是在理论上有许多要应对的地方。这是击中了要害,”罗杰斯说他向他的信徒们保证,哈里斯的叛教对信仰而言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有很多次,保罗提到了原来的一些基督徒领袖们在信仰上‘迂回’、‘离开’或者‘沉没’。所以,尽管这很悲伤,也很令人疑惑,但这不是什么新鲜事。”罗杰斯解释说,“保罗说过一些人从神学角度而言偏离轨道。另有一些人的行为则悖逆了基督教的良心。还有一些人则是贪婪。在每个状况下,保罗都希望都是救赎与恢复。希望这些领袖们能够让‘这爱是从清洁的心和无亏的良心、无伪的信心生出来的。’(提摩太前书1章5节)。这样也应该成为我们为约书亚·哈里斯的祷告与希望。”
哈里斯最近在Instagram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评论自己的新生活,他似乎在批评自己以前的基督教世界观,认为它疏远了与自己信仰不同的人。他现在表达了一种爱和接受每个人的愿望,即使他们不同意。
“这就是我爱人们的方式。这对我来说是新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抱着相反的心态。当然,我声称爱每一个人,但事实是,我与那些对教义和基督教标准有不同看法的人保持距离。我顶多带着怀疑,顶多带着轻蔑,”他说。
“现在回头看,我发现我的基督徒部落经常给人贴上标签,并把他们归类。我们似乎给‘他者’贴上了标签,把他们一笔勾销。为缺乏爱找借口。对于这种生活方式的形成和动力,我仍有很多东西要挖掘。但我认为它的根源是恐惧和骄傲。害怕不确定。害怕纠结于新想法。骄傲能找到安全感,不一定是在上帝或真理中,而是在比他人更好,与众不同,与他人隔离。我不想再在分离中找到所谓的安全。桌子上有你和我的位置。”
今年早些时候,在他的教会成员的一封信中, 印第安纳州波提及的希望路德宗教会领袖戴维·罗克莱尔(David h . Locklair)在年度报告中公开表示,自己担心教派可能的死亡以及自己教会的挣扎,因为人数减少、缺少支持而很担心。
“几年前,我读到一篇报道,预言我们的教会机构——福音路德会在20年后将不复存在。做出这一可怕预测的原因是会员人数和奉献数量的减少。你怎么能有一个教会肢体,却没有人,没有奉献来维持其运行呢?”他问到。
“2018年,希望福音路德教会平均出席人数为32人。我们的出席人数近年来呈下降趋势。在2018年,本教会能够支付所有账单,但我们在银行里没有太多的剩余资金。我们的奉献也在逐年下降。本教会在未来还能够支付它的账单,维持它的建筑,并支持全职的事工吗?为了可持续发展,我们需要什么呢?”
他对小教会的回答是“这个新年以及未来,心中要铭记希伯来书10章24-25节的话:‘又要彼此相顾,激发爱心,勉励行善。你们不可停止聚会,好像那些停止惯了的人,倒要彼此劝勉。既知道那日子临近,就更当如此。’”
一个后现代的世界
马克·梯斯戴尔(Mark R. Teasdale)是伊利诺伊州埃文斯顿市迦勒特-福音派神学院(Garrett-Evangelical Theological Seminary)的斯坦利·琼斯教席副教授(E. Stanley Jones associate professor),本人是福音派,他在早些时候接受基督邮报采访时提到,在后现代文化中对意义的寻求似乎对一些信徒是挑战,要他们放弃曾深深坚持的对于神的信仰,让他们从传统教会中离开
“在福音主义兴起之前,人们关注的焦点是确保我们拥有绝对真理。所以,现代性的信念是相信绝对的存在。每个人都可以获得这些绝对真理,只要他们合理地运用他们的理性,无论你处于什么情况,这些绝对真理都是成立的。”梯斯代尔说。
“后现代性中发生的事情是,绝对的概念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相反,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叙事故事变得更加重要的时代。所以人们在寻找一些有意义的东西,一个有意义的故事来理解他们的生活。”
“它是否因为它符合某个地方的绝对真理而‘真实’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对你有意义,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美国人文主义者协会(American Humanist Association)的法务柯林斯·麦克纳马拉(Colin E. McNamara)在20岁的时候彻底放弃基督教,他赞同这点。他认为对基督教而言这是好事。
“自古以来,就有人反对上帝的概念,但在人类历史上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声说出来并不安全。随着我们缓慢而痛苦地发展成为一个更加开放和包容的社会,我认为越来越多的人愿意公开承认他们的无神论,而不用担心成为社会的弃儿,”麦克纳马拉表示。
“我相信这有一种滚雪球效应:越多人‘出柜’为无神论者或非宗教信徒,那些以前不敢说出来的就越会这么做,而且会有一个更大社群的人——既不信教的和宽容的信徒——都会张开双臂欢迎他们。”他对基督邮报说。
“我可以理解基督徒可能会对这种趋势感到不安,但我真的不认为他们应该感到不安。问问你自己:你想要真诚的基督徒还是虚伪的基督徒?如果我们培养一个开放和包容的社会,人们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和感受,你就更有可能得到更多的前者,而得到更少的后者。这是件好事,对吧?”
最近巴纳集团(Barna Group)发布一份来自综合社会研究(General Social Survey)一项为期五年对生于1964-1984年人群调查,东伊利诺伊大学政治科学教授兼伊利诺伊维农山第一浸信会教会(First Baptist Church of Mt. Vernon)牧师安·布尔格(Ryan Burge)强调了该趋势如何挑战了教会的稳定性,表明在教会中长大的几代人相对于1945-1964年间出生的婴儿潮一代人,并没与典型的回归教会趋势。
“许多牧师周日早上站在布道坛上,看到越来越少的前青年团体成员在快30岁和30岁出头时回到教堂。任何教会都不应想当然地认为,人口中的这一关键部分将会像他们的父母曾经做过的那样,重新成为活跃的成员。”他解释道。
“这些数据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息:20年前支撑教会发展的假设已经不再适用。如果教堂坐等所有30多岁的年轻人蜂拥而入,他们可能会悔之晚矣。如果现在不采取行动,可能会造成一个没有强大未来的教会。”
种族因素对于信仰神的作用
皮恩相信,有一些研究,比如皮尤研究中心2014年的一份报告显示,不同种族对上帝的信仰存在明显差异,但这并不能反映出谁真正拥有信仰的明确样态。
“根据皮尤的调查,绝大多数非洲裔美国人声称信仰上帝,但我不知道这是否等同于宗教。你也可以说这些人是属灵的,不管那是什么意思。皮尤研究中心告诉我们的是相当有限的,我们倾向于以此为基础。我们知道黑人人口中有很大比例的人相信上帝的存在,但是如果你问有多少人经常去教堂,这个比例就会下降。”皮恩解释说。
该研究的结果表明,黑人作为一个种族群体,拥有“绝对确信”信仰上帝的比例最高,为83%;亚洲人的比例最低,为44%。白人占61%,拉美裔占59%。
然而,当涉及到教会和黑人社区时,皮恩认为这种关系不仅仅是信仰的问题。
“黑人教堂从来不是简单的属灵运动。黑人教会一直试图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满足各种需求的组织。所以人们会追求更广泛的需求。”皮恩说。
“我给你举个例子。民权运动之后,教会的参与减少了,这不仅仅是黑人教派。总的来说,美国教会的参与度,无论是黑人还是白人教会,在民权运动之后都有所下降。”
“现在,在黑人教堂里,这种情况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有所上升,但这些黑人也是按规矩办事的人。在民权运动之后,他们被告知,去合适的学校,住在合适的社区,以特定的方式使用英语。玩这个游戏,你就会成功。但他们继续打击种族主义,”皮恩说。
“关键在于,他们在很大程度上屈服于文化联系,屈服于社会身份。对于很多这样的人,尤其是黑人中产阶级,回到教堂提供了一种联系文化,联系社会,联系经济的方式。在这个空间里,黑人不必解释他们为什么生气。”
“所以,有很多黑人因为世俗的原因回到教堂。如果布道是他们付出的代价,那么这就是值得付出的代价。也就是说,我不相信所有这些黑人教会的人都相信同样的信仰。对一些人来说,这是一个更加务实的举措。这让我和黑人有了联系。它把我的孩子和黑人联系在一起,而且比随便找个保姆价格更低。”他说。
皮恩进一步指出,当涉及到千禧一代和黑人教堂时,这种关系正被社会激进主义所颠覆。
“比如,现在千禧一代的参与度下降了,因为这些宗教组织没有满足他们的需求。他们没有回答这些人关心的问题。但是,这些教堂中有很多都有关于人的立场,千禧一代觉得很反感——他们中有很大比例的人在社交方面很活跃。他们关心的是正义……”他说。
更好的操练如何让人们继续虔诚下去
代尔·帕特里奇(Dale Partridge)是牧师、家庭教会植堂者以及重学教会(Relearn Church)的创立者——这是一群牧师、植堂者和神学家组成的团体,试图要“抛却文化教给我们关于教会的那些东西,重新学习圣经如何指导基督徒聚会”——他们相信,信徒离开教会的另一个原因在于教会的结构,在实践中是错误的。
“数百万基督徒正在离开机构化的教会以寻求耶稣,”他的网站上如此写到。
“现在的情况是,大多数牧师都不是牧师。他们是圣经老师。他们是布道者。他们不是牧师。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牧师。他们甚至从未见过牧师。他们从来没有被操练过。他们被教导,却从未被操练。”他告诉基督邮报。
“没有关系,也就没有了牧养的关怀,我想说,重要的是,牧师要维持关联以保证状况正常,也保持自己的正常。这些教会牧师们被沉重的业务压垮了。他们听到的都是坏消息。他们与任何人都没有联系,因为他们害怕被人知道,如果任何事情偏离轨道,那他们会失去很多。”
“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总是小心翼翼,检查着自己。你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自己。我认为大多数牧师想要的是耶稣所拥有的。他们想要人群,然后他们想要12个门徒。”
他说,圣经中关于教会如何行事的许多观点,在今天存在的教会模式中是无法有效实施的。
“这些想法——彼此代祷,彼此认罪——你不能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做……我们只是在教堂的规模上一群混乱的人,”帕特里奇说,“当你谈论一件事时,你必须谈论一切。我想说,这一切都导致了这种非常孤立和非常不正确的教牧生活经验。这有点像摩西在叶忒罗之前说的,嘿,你需要把每个人分成不同的小组。你在这里做的事情是不可持续的。”
他说,许多大型教会一直试图通过建立小的团体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是一个小的团体并不是真正的教会。他指出,教会必须包括圣餐、长老、管理和性别角色等“在圣经中至关重要”的内容。
越来越多的领袖向他寻求帮助,将传统的教会转变为家庭教会,他相信家庭教会是解决当前信仰危机的方法。
“我想很多人都知道,基督徒,敬虔的人,我们来到了这样一个时间点上,根据这次选举,比方5到15年后,我们就来到了这么一个时间点,就是除非我们在圣经上有所妥协,否则就不能按照我们现在聚会的方式来聚会了。这个时间点已经来了。”他说。
“我感觉就像上帝在说,戴尔,为我的羊准备一个地方,当它们不能再在现在的牧场时,它们可以去。这就是我们正在做的。我们正在准备一条道路,”他说,并将自己在重学教会的努力比作挪亚方舟。
世俗化真的是问题吗?
当被问及他是否觉得美国文化的世俗化对越来越多的基督教叛教者产生了影响时,皮恩指出了政治的影响。
“嗯,没有。我不会说文化的世俗化。我认为,最近的这些事件是教会代表(唐纳德·特朗普总统)推销自己的结果。在我看来,这些人是在回应一个历史时刻,这个时刻与许多基督教社区拥抱特朗普的有害行为和对话有关,人们对此已经说得够多了。而不是日益增长的世俗化。”皮恩认为。
他进一步指出,基督教社区中有一些人想离开,但不能,因为他们可能会失去太多。
“离开教会需要付出很多。有些人要离开,但在我看来,有些人不信,但仍与教会保持联系。他们只是通过动议,因为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失去,”他说。
“如果你参与了教会的事工,你决定‘我不再相信了’,然后离开,你会怎么做?你一生都在打造一套特别的工具,你会怎么做?谁是你的社区?所以我认为很多人,与其面对这种恐惧,不如坚持到底,继续前进,不是真的相信布道,而是看到有价值的教堂生活社区的其他元素。”
对帕特里奇来说,他相信,像许多其他已经放弃信仰的基督徒一样,像约书亚·哈里斯这样高调的前基督徒正在拒绝建立教会而不是上帝。
“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到人为造成的教堂混乱。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到商品化,工业化,政治化的教会他做了什么?他说,‘天哪,这都是假的’。他把人类的行为归咎于上帝。就像是的,这是假的。这是不正确的。”
“如果你去中国,去阿富汗你看到那些家庭在双人床床垫框架内受洗,痛苦着、被迫害,但依然爱主,虔诚地教导,你会再次爱主的,”他说,“因为你会看到十字架的超自然的变革力量。但是他们看不到主,因为他不在那里,只是人。他不像圣经上说的那样在那里。”